多家媒体都播出了“梨视频”的新闻“揭秘暴利卵子黑市”,再次把“卖卵”这个地下产业,暴露在公众面前。
新闻当中,武汉一家“信息服务有限公司”在有目标、有计划地去招募“爱心志愿者”。什么叫“爱心志愿者”?即是“捐卵”的女孩。这种“捐卵”的女孩,在捐卵后,一个人只能拿到7000元或略多一些;而能拉来捐卵者的中介员工,每个人则有2500-4000元的收入;他们的老板,5年赚了2000多万。 类似这样的“信息服务公司”不止一家,它们组成了一个“卵子黑市”,狩猎目标一是女大学生,一是站街女,以及部分在交友网站上活跃的女孩。
1.“卖卵”并不算是一个新兴的产物。美国等西方国家也有,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对生殖医学技术的一种补充。但实际上又有很大的差别。
首先,美国等国家里,捐赠(买卖)卵子和第三方辅助生殖是合法行为,捐卵者的补偿金价格比较昂贵;捐卵人和受捐者(准父母)之间是有律师起草的捐卵协议作为法律依据和保护的。而在中国,捐卵则是非法的。
国家卫计委2003年重新修订的《人类辅助生殖技术规范》中明确规定,禁止任何组织和个人以任何形式募集供卵者进行商业化供卵行为。赠卵只限于试管婴儿治疗中的剩余卵子;对赠卵者必须进行健康检查;严禁买卖卵子。
——这意味着什么?凡是从市场上召募“爱心志愿者”卖卵的,无一不是地下的、非法的,哪怕是打着正规医院旗号的,也不行。新闻提到的开展“捐卵”业务的武汉欣某某公司,营业范围只有“信息服务”等,与生殖辅助或相关医学项目没有任何关系。
从暗访的新闻中来看,完全符合“非法”的所有特点:
一、以诱骗手段发展,把“卖卵”女性称为“爱心志愿者”,反复强调对身体没有任何伤害,来钱快;实际这完全错误。
二、参与“捐卵”的女性,很多都是未成年人,最低的14岁,16岁的也不少,在中学也发展“卖卵者”;除了极大地伤害捐卵人的身体以外,这样的“卵子”也是不及格的。
三、要求捐卵者提供假资料,欺骗购买卵子的客户。其中,不少捐卵者本身是性交易者,她们是否会有隐藏的疾病?他们可不在乎。反正都瞒着客户。
四、非法机构不仅把捐卵的价格,压到惊人的低,而且为了提高收益,往往会多打排卵针、甚至一次抽卵十几个、二十几个,直接危及生命。
五、医疗环境极其恶劣。并且不告知捐卵者风险,对她们造成严重身体伤害。
从医学上来说,捐卵与捐精有极大的不同,捐精对身体没有任何损伤,捐卵却是一定有损害的,只能说,规范的医疗过程在尽可能减少这种伤害而已。
在捐卵之前,女性就必须打促排卵药物的注射,可能引发捐献者腹胀肠鸣、卵巢区域肿胀,还可能引起暂时性的类绝经症状;甚至还会引发卵巢过渡刺激综合征,造成永久性的器质性损伤,甚至导致死亡。即便在美国,也约有5%的卵子捐献者会遇到这种并发症。促排卵药还可能导致卵巢扭转(在美国约为1%)。
而取卵手术,需要用针刺穿阴道壁,刺入卵巢,将卵子从卵泡中吸出来。——想像一下一根粗针管刺穿睾丸、再刺进阴茎取精的感觉——这实际上又造成直接的创伤和可能的风险。
这里说的还是美国的正规医疗机构;再想象一下在中国的非法地下黑作坊里的医疗水平吧,还要把风险乘以十倍、百倍。而且,黑作坊往往还会多多取卵,争取利益最大化,它们可不会跟十几岁偷偷捐卵的女中学生签订什么法律合同。
“促排针就在十几个人混居的宿舍里打”,“把我拉到一个农村那种二层小楼里,用针管取卵”,连打7天的“营养针”实为促排针,有的女孩子刚打了3天就出现了腹水……这些都是在新闻当中多次出现的事实。2016年,还曾有新闻报道17岁少女卖卵时被一次取卵21颗、险些丢掉性命。
2.目前,这个卖卵的黑市到底有多大,还不得而知。罪魁祸首当然是操纵着买卖卵子的公司,利益相关的医疗机构,以及背后失职的监管部门。要查处很容易,因为能有条件和技术进行体外授精等辅助生殖手术的医院和医生,是很有限的,卵子的来源一查就清楚,利益输送链条相当紧密。
监管部门和公安部门,必须想办法取缔这种诈骗、非法行医的机构,打击这些违法分子了。
而且,这两三年,“捐卵”这个地下产业,规模可能比以前更加壮大了,更加供销两旺了。
因为,除了医学技术越发成熟了之外,一方面,放开了二胎,本来就有很多不孕的人排队等着“借卵生子”,等好几年也等不到的,现在“全面二孩”放开后,愿意捐赠的人更少了。而且,急于生二胎的,不少都是七零后赶在育龄末期的女性,她们的生育能力下降,更加迫切地需要“卵子”。
另一方面,当前经济不景气,年轻女性的就业出路本来就受阻了,现在赚钱更难了。如果是那些能力不足、又急于想拿快钱的年轻女性来说,除了出卖身体(包括性交易、卖卵)之外,实在没有更多的渠道;相对来说,卖卵似乎还略为体面一点,于道德无损。
第三个原因,则是消费主义甚嚣尘上。中国社会消费一直低迷,这是事实,但在年轻一代人那里,却又往往出现反常的消费主义热潮。
我更想谈谈这三点。因为,卖卵和裸条,所盯准的人群,与这个热衷于超前消费的群体的重合度很高。
我想起《悲惨世界》里,妓女芳汀为了攒够给女儿柯塞特看病的钱,先是卖掉了自己的头发,后来又卖掉了自己的牙齿。她所在的那个时代尚无卖卵的技术,否则她一定也义不容辞。
“人类的良心”雨果,永远不可能讥笑芳汀,因为在那个时代的一个底层女性,是不可能有别的活路的,她为了女儿而可以牺牲掉一切,这是一个伟大而被时代碾压的可怜母亲。
但时下的这些女孩,不是芳汀。这些卖卵的少女们,并不是处于社会最底层。
从对中介的暗访中也可以看到,他们的猎物,并不是那些生活困难的底层打工妹,他们找的是女大学生、女中学生,交友网站上的女性,她们很多是被朋友圈里的“能赚快钱”的消息吸引过来的。他们要寻找的“爱心捐赠者”,不是绝对意义上的“穷人”,而是最缺钱花、最想快速挣钱的那一群人。
即便在美国,在那些捐赠卵子已是合法的、规范化的州,也同样有很多相关争论:年轻女孩靠着出卖自己的卵子来生活,到底对社会伦理有没有冲击?一些卖卵的广告贴在美国大学,尤其是常青藤盟校里,卖卵高昂的价格令女大学生心动不己。——她们的卵子更值钱。有女性通过几次合法的卖卵,用来交昂贵的大学学费,尚且会引起争议,在中国呢?
这里的地下黑市里,市场没有耐心培育高端客户,求多求快,捐卵者的素质往下移,连是否身体健康、是否有性病或艾滋风险、是否成年也一概不管,只要是个女的、还能排卵即可。他们看准的,是几乎所有年轻女性都缺钱的窘境。
这时候,又要祭出茨威格《断头皇后》的那句名言了:“她那时候还太年轻,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,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。”实在是太妥贴了。
3.目前关于卖卵女性的调查不多,很难得出一个数据或全貌。但去年曾经轰动一时的“裸条”事件,曾有多家媒体报道过,则可以部分看出问题:她们借的钱,不过是从500元到几千元;据一位“裸贷”女生介绍,手续费先扣掉20%,月利息为27%,而且是复利,大约借7000到手5000,一个月后还12000-15000这个样子。她们必须拿裸照或猥亵的视频,和身份证一起的特写,附上大量的个人信息、亲友联系方式。而且,如在规定时间内无法将本息还清,就需进行“肉偿”,被介绍去卖淫。
裸条女孩
而在调查中,这些女大学生借的钱主要用来消费,买iPhone、整容、买衣服、旅游、还信用卡,为她们的Suqqu眼影、CPB眼霜、Tom ford口红或SK2面膜买单……
针对年轻女性,尤其是年轻城市女性,除了传统的性交易产业以外、还有裸贷、卖卵等适应于现代的新品种;幸好代孕还没有放开,完成代孕的时间也太过漫长,否则的话后果更不堪想象。
但是,这并非是女性天然更堕落。因为男性的性价值和身体价值太低了而已。以前为了苹果手机而卖肾、导致了苹果有“肾机”之称的人,大多是男性。只不过,女性一般通过伤害自己、变卖自己身体的方式来赚快钱,男性更多的是通过伤害别人,组织他人裸贷等方式来骗钱而己。
这确实很令人悲哀。从远古至今,女性都不得不通过身体和性资源来换取生存。对,包括结婚和生育,都是用身体作为标的物来交换男性的庇护。并不是她们没有工作的能力,但是社会剥夺了她们的其他工作的权利,只能用性和生育来换。
好不容易到了现代社会里,女性本有和男性同样的工作机会,但细究下来,这种“平等机会”是非常不彻底的:这个社会随时在提醒你:你有退路,你可以退回到靠嫁个男人、生个孩子来换取资源的老路上来;你还有退路,万不得己的时候,你还可以卖身,你还可以卖卵或代孕,你还可以通过你的身体来谋生。
而且,为了这种“退路”更加理直气壮,本来女性可以平等地工作的机会,也被种种借口和手段褫夺了;男女同工不同酬、以及职场中暗戳戳隐藏的“男士优先”,在全球都普遍存在着。
你觉得女性可以用性和子宫从男人那里换取生存资源,就是性别优势吗?我不承认。
但“女性有性别优势”,绝不仅是Ayawawa一个人的看法。而且,在他们的定义当中,越是处于弱势、要仰仗和激发男性的垂怜才能获得生存权的那种弱女子,才越是有“性别优势”;反而什么都靠自己赚来的女强人,是没有性别优势可言的。
相当于:不用干活呢,只需要用身体就可以换来了,好轻松。
那是因为,“忍受无形的奴役,无疑比为解放而工作更舒适;就此而言,死气沉沉的女人比朝气蓬勃的女人更能顺应大地。”这是波伏瓦在《第二性》里说的。
一般女性,不是太愚昧的话,不会轻易走上捐卵、裸贷或者其他赤裸裸出卖身体和尊严的道路;但在更低一点的社会阶层里,时时刻刻有一种声音提醒着那些精神非常贫瘠(不一定很穷)的年轻女性:你还有退路,你还可以用身体来换钱,这很舒适,来钱很快。
而在另一个目标人群里,女性接受到的声音则是:你工作累了就嫁人、生孩子吧;职场打拼不顺利了就回家生二胎吧;这很舒服,不用参与社会竞争。是的,“一旦出现方便的诱惑,她选择独立道路就要付出较男人更大的精神努力。她未充分认识到,诱惑也是一种障碍。”
最后,还是得用波伏瓦的名言来作结:
“男人的极大幸运在于,他,不论在成年还是在小时候,必须踏上一条极为艰苦的道路,不过这是一条最可靠的道路;女人的不幸则在于被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着;她不被要求奋发向上,只被鼓励滑下去到达极乐。当她发觉自己被海市蜃楼愚弄时,已经为时太晚,她的力量在失败的冒险中已被耗尽。”